【猎云网（微信：ilieyun）北京】3月2日报道（文/孙媛、周佳丽、盛佳莹，编辑：林文龙）

2月24日，单向空间创办人之一的许知远发布了一封众筹求助信。信中透露，书店2月份收入较往年直线下滑80%多，电商销售自1月以来也几乎腰斩，一半以上的供应商未能开工，所有产品制作项目陷入停滞。“疫情迟迟没有尽头，书店撑不住了，单向空间希望以众筹的形式征集书店资金，保证书店的持续运营。”

实体书店面临的困境，被疫情放大了。

《2019~2020中国实体书店产业报告》数据显示，目前中国实体书店数量超7万家，仅2019年就关闭了500多家书店。而《2019中国图书零售市场报告》则显示，网店图书零售规模同比增长24.9%，规模达715.1亿元；实体书店则继续呈现负增长，同比下降4.24%，规模为307.6亿元。

在疫情冲击之下，有些书店无以为继，有些书店默默坚持，有些书店大胆突围。猎云网采访了7位书店人，以下是他们讲述的故事，略经编辑。

二十年了，从未在春节关过店

讲述人张先生，岁月书坊老板

很多人可能都有过这样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家自己的书店或者是只属于自己的书房，很幸运，二十年前我将这个梦想付诸行动变为现实。

我在武汉，经营着一家50平米的独立旧书店，二十年来，这家书店在春节期间从未关过店，但今年，在武汉宣布封城的那一天下午，我不得不关门闭店，而开店时间正在无期限地延迟。

收入近乎为零，但门店、库房的租金要照付，这是二十年来，书店面临的最大一次危机。

实体书店业的经营每况愈下，最辉煌的时候，岁月书坊所处的位置，这条街上有大大小小近二十家书店，如今仅剩下两三家还在坚守。

岁月书坊也先后更换过三次门面场所，最大的时候有一百多平，后来面积是一次比一次小，位置也是一次比一次偏僻。过去网络不发达，大众获得知识和信息的途径主要就是纸质图书，彼时，实体书店门面位置好面积也大。

但随着网络发展，大众获取资讯的途径不再依赖纸质图书，甚至连大多纸质媒体都不得不倒闭，实体书店业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所认识的大多实体书店业主也因为经营困难纷纷转行，之所在一直坚守了二十年，更多的原因就是因为喜欢。

为了应对电商冲击，之前岁月书坊也开设了网店。

可惜，目前快递停摆，最近，因为无法发货，超过四成订单都被买家申请退款。

书店不是暴利行业，经营书店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微利，甚至很多时候利润都也变成了货源存在库房里了。目前封闭情况下，我个人的经济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多久了，如果下个月还不能解禁的话，我必须要找朋友借钱才能活下去。

二十年了，从一个人的职业生涯规划来说，已经完全定型，几乎没有改变职业的可能，我多希望我能经营岁月书坊再多几个二十年！

有可能开门的那天就是书店关张的那天

讲述人肖南，又合书舍老板

1月21日，听闻新冠病毒疫情爆发的消息后，我和先生便选择关闭所经营的书店。没想到这一关，关到了现在。

停止经营，对我来说意味着整个家庭没有收入来源。作为一家古书书店，也担心书店里的书长期无人打理而发霉受潮。

几年前，我们书店经历过一次水灾，很多外文古董书都被打湿了，对于我们这样一家10平米的书店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但也正是那次水灾，我决定转型为小而精的书店，从而有了现在的又合书舍。

以前，我觉得，灾难有时候不一定是毁灭性的打击，它可能也会是转机。但这次疫情，我也无法判断究竟会是毁灭还是转机，有可能开门的那天就是书店关张的那天。

作为一家古书书店，又合书舍有着自己固定的受众群体，我一贯的主张是不做社群、不做线上，更希望人们可以走进书店。没有线上渠道，在如今的疫情下，面临着巨大的资金压力。

以往，我每天都可以在书店呆上10几个小时，整理整理书本、挑选一些读物推荐给读者、记录书店的人和事，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又合书舍对于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家书店，更是家庭的一份子，我们把书店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但在疫情之下，没有个人命运可言。

书店太重要了，但中国人均书店并不多，疫情之下，人的精神空虚，更需要精神滋养，为了书店，哪怕去做兼职，我也要撑下去。

和怀念火锅奶茶一样，我相信读者们也怀念书店

讲述人蝎子，白日梦书店老板

春节期间通常是书店的旺季，我原本打算在春节开张第三家白日梦书店，但如今这个计划不得不被搁置。

白日梦书店定位于社区书店，主要服务书店周边一公里的读者。开店三年以来，我们一直保持着365天从不关门的记录，但疫情无情地打破了这个记录。

如今，实体书店行业一片哀嚎的声音，但在我看来，疫情反而创造了让读者们可以静下来阅读，沉淀下来与自己相处的机会。

一直以来，白日梦书店希望可以帮助读者们找到阅读的舒适感，疫情以来，在白日梦书店的读者社群里，关于阅读、读书的交流与咨询反而比平时更多更频繁。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当城市因为疫情被迫按下暂停键，当人们困于方寸之间的家中，往日的繁华浮躁都已不在时，我发现，白日梦的读者们重新将目光和注意力放到了书本上来，静心阅读与思考，这正是白日梦所追求的阅读状态。

为此，白日梦团队在疫情期间也都互相不干扰，我们只做一些正常的用户运营，大部分时间，团队也都在静心读书。

我相信，疫情结束，恢复营业后，读者们都会回来，和怀念火锅奶茶一样，我相信读者们也怀念书店。

一个月消耗380万元，我们能撑过3个月

讲述人徐涛，猫的天空之城创始人

2009年7月4日，我的第一家“猫的天空之城”落地江南古城苏州的平江路上。书店很小，只有小小的四张桌子，500本图书。十年过去了，现在“猫的天空之城”概念书店在全国各地有60家直营门店。因为自有设计产品的不断输出，每年都能实现不低于25%的增长。

受疫情影响，各行各业都面临生死考验，这个本来就艰难的行业也在重创之中，我们也很惨。

因为我们是概念书店，还是比较依赖旅游行业，有1/3的门店在旅游景区内。旅游行业不好过，我们也是一样，从旅行社一直到在景区里面营业的商户，整个这一条线就全没了。这也意味着，我们有大部分的门店处于停摆状态。

即使有一半的门店已经正式对外营业，但情况也是非常不乐观，可能现在全国营业的30家门店加在一起的业绩，仅相当于以前一家门店的营收。

没有现金流进来，却有大把的人力、租金等成本流出去。假设我们房租不打折或者物业方不给减免的情况下，我们一个月差不多有380万元的支出。经过演算，按照这样的情况，我觉得我们还是能撑过3个月的。

2020年，我们是有计划出海的，还要再另外新开12家门店，现在开店的步骤全被打乱了。这里面有两种情况：一面是我们出不去，工程人员无法去做设计、选址等工作；另一面，大环境影响，物业方也在推迟复工时间。

所有计划都不得不往后推延，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去处理了，只能等。

不同的书店，有不同的自救方式。之前，“猫的天空之城”的重心是在线下的，线上其实业务并不多，疫情的发生，让我们关注到了线上的机会，我们也将在近几日之内，上线我们的微信商城。

不过从根本来看，我认为，还是要从企业自身开源节流，把自身的费用降下来。人力方面，我们一共有300多位员工，目前还没有到裁员或降薪的地步，只是优先释放掉员工的年假，在不能营业的情况下，做调休的事情。比如说，你有年假，我要求你现在先把年假消掉等。总之特殊时期，不要将年假用在后面打仗的时候。

目前，我们现在也在对接银行中，有了新的资金进来，就有了可以多活一些时间的保障。对于我们来讲，银行只是个借款，品牌在，行业在，疫情只是短期的困难，那么针对短期困难的解决方案肯定是银行贷款，成本比较低。另一方面，银行现在贷款的话，国家也推出了一些补贴政策，对于实体经济来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可能也会去找投资机构做股权投资。在我看来，“猫的天空之城”品牌并不差，我们之前也没有融资过，在这个节点最多把估值降下来一点，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所以相对来说我们是比较乐观的。

将来，可能很多的东西都可以搬到线上去，但线下依然有线下的优势。从事文化领域，线下书店一定有它存在于线下的价值。书店提供了一个空间，它的竞争并不是同行业内的竞争，而是与餐饮店、电影院等来竞争，去争夺消费者的时间。

不同于餐饮行业，即使疫情结束后，书店行业也不会迎来报复性反弹，这是市场规律。因为它不是必需品，这不像火锅，因为疫情的原因，今天少来消费一次，后面他也不会为此还我几次。

所以在这种形势下，我们必须要保证自己的独特性、唯一性，消费者想要的产品，其他地方没有，只能跑到我的这个空间里来体验，那就是机会。打铁还需自身硬，在今天这样的绝境中，不管用什么方式能够活下来的，才是真的有机会和资格坐牌桌上面，去讨论“我们说下一轮该如何出手”这样的话题。

最后，也可以被认为是跟同行呼吁的一种形式：是不是能够改变消费者的阅读习惯和阅读理念，让大众意识到读书是好的。只有中国的阅读量上去了之后才会出现回暖，阅读量不上去，大家都在争存量市场，我觉得都会活得很辛苦。

门店损失95%的销售额

讲述人但捷，言几又集团董事长兼CEO

春节期间，原本是实体文化企业的服务高峰，受疫情影响，作为全国连锁型实体经营企业，言几又全国62家门店存在不同程度的关停或经营时间的缩短，客流遭遇断崖式下滑，以往我们每周都会有数十场线下活动，现在也都临时取消，门店损失了95%的销售额。

我们的店，大多在购物中心，租金成本一直是企业的最大项支出。目前，各大商业物业主体也陆续出台了对企业租户的租金减免政策，我们也在努力争取更有力的支持。

目前，书店的正常经营在短期内难以恢复，但我们在做好防疫措施的前提上，坚持开业。

春节期间，公司也开始启动经营调整工作，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言几又线上销售的布局，于2月5日上线了“言读：精神食粮补充站”专题活动，与京东、顺丰等线下物流合作，开启全国同城快送服务；2月12号，该活动全面上线“饿了吗”外卖平台，服务再次升级，以言几又全国门店为服务中心，用户可以在线选购，“饿了么”提供配送，最快半小时就可以把言几又的“精神食粮”输送到家。

以往每周我们在线下会举办大量丰富有趣且有益的活动，如今我们把内容生产搬到了线上。比如开通了图书分享直播，邀请资深图书编辑为大家线上解读推荐书籍，帮助大家更加接受和进行阅读生活。

其实言几又自2018年起便开始线上线下融合的新零售模式，在注重线下场景体验的同时，已经实现线下门店和线上电商、社交电商平台的全渠道网络打通，我们还建立了会员体系，目前已经拥有超过160万的会员存量。这也是言几又此次能快速反应进行线上运营的重要原因。

言几又的核心优势是线下场景体验，这一点仍会是我们未来的重点方向。但经过此次疫情，我们更加深刻地看到单一化实体店路线的局限性。对于言几又来说，未来将贯通线上线下，共同打造有交付、有温度、有连接的内容生态。

线下无人光临，5个人撑起一家店，拿三成工资

讲述人周孜柏，优客工场旗下大庆朗读店长

1月23日前后，我在美团外卖买了30个口罩，花了56.9元，加上京东上买的，一共130个，给来店里看书喝咖啡的客户免费领取，但万万没想到几天以后，口罩就买不到了。

大庆朗读是一家开业时间不长的独立书店。这次疫情的影响对于我们来说，资金的储备和淡季时间都在掌控之内，现在唯一存有焦虑的，是无法预知疫情结束的时间，毕竟大众的消费心理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综合到全年来说，这个损失也在承担的范围内，占全年比例的10%左右。

因为我们是优客工场旗下的，硬装选品优客工场给予了大力支持。运营方面，阳光壹佰优客社区也给予了很多协助。包括此次疫情阳光壹佰优客社区也给予了一定的免租期，包括租金可以商洽进行延后支付，也算对我们的一个支持和缓冲。

对于连锁书店来说应该会好很多，这两年国家给的补贴不少，很多书店的补贴，据我了解，都够付一年房租。

北京市实体书店有一个群，百余家北京的实体书店都在这个群里，对于如何缓解现金流，各家的举措不少：比如微电商/线上课堂/线上下单免运费/折扣等等，但在我看来，这些措施，收益甚微吧。

在内部安排上，因为保洁是外包的，合同是按季度签署，刚好到期，而安保是本身过年，离职率很高，所以2月13日开始营业后我们决定5个人先自行承担起保洁和保安的工作，轮班值守，进行体温测量/登记等工作，客流骤减的情况下，此举更有效提升工作饱和度。

事实上，这段时间基本没人来店里，今天也就来了2个人。员工的薪水目前也是先发放30%，延后一季度发放剩余部分，这种时候如何自救就看各家本事了。

对于实体店用工来说，用工需求明显下滑，员工也只能选择接受，毕竟对于成年人来说，平时也要有应对空窗期的储备。这段时间按照工作量来说，也的确减少了大部分工作。

我个人很看好疫情过后至少五年内的文化产业，尤其是精品/独立书店。我们书店目前还不怎么碰线上的内容，因为独立书店定位小而精，什么都做那肯定什么都不好，目前对于大庆朗读来说做“精”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作为书店选择了商业而不是公益。那么商业的本质就是要创造美好和需求、并且要盈利，否则就是耍流氓。很多时候，当我们只是坚持自己的职责时，就已经为社会做出了最大的贡献。做生意如果选择卖惨的话，那无论是否有情怀都会失败，活下来才有好故事可以说。要赚钱，但更要赚长期的，合理的钱。

卖惨不是我们的风格，企业家需要有面临风雨的底气

讲述人鲁宁馨，唐宁书店创始人

按照往年来说，我们春节期间是照常营业的，但这次因为疫情，唐宁书店从年初一开始停业，大概有两周的时间没有开门。

2月10日开始逐步恢复营业后，由于周边还有很多商户都没有开业，我们能够感觉到人流受影响非常大。这个对于店面的销售来讲，会有直接的影响。

事实上，我们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筹备离店销售的工作，并设了相应的会员群，会在会员群里去做更多更高频度的会员互动。例如，有很多会员表示他们很想念带孩子来书店看书的这个时间，所以我们会让店员给我们的小读者去讲故事、讲绘本。此外，我们也跟淘宝、腾讯以及京东多个直播平台合作，做了很多关于逛店，以及针对某个特殊展的一些直播活动。

直播更多的是让店员去亲身参与。直播能够带来的收益，对于书店来讲，肯定是非常有限的，从本身来说读者还没有特别习惯直播这种方式。但我们觉得直播会很有效的去鼓励店员和用户进行更直接的沟通。

另外就是我们花了比较多的时间在做内部培训，因为在疫情这个时间点上其实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整个团队需要去优化、提升，例如店员对店内某个单品的熟悉度，以及碰到问题时，解决问题的心态等。

这期间我们专门做了关于离店服务的一个培训、以及直播的培训，包括如何去陈列展示商品，发掘卖点等。我认为培训是现阶段比较重要的工作之一。

现在各家书店都会遇到困难，我们不想走卖惨的风格，从我们内部来讲，我们整个团队都能在现阶段感受到会员对我们的支持，反而坚定了我们对未来的信心。

这段时间，我们反而在思考：三个月以后，我们用户的需求是什么？然后我们会在这个阶段把一些合作资源尽快地利用这段时间来落定，包括我们也会跟供应商、各个品牌商及时沟通各类营销活动。

如何在这个疫情过去之后，能以一个更好的面貌来面对读者？ 在这个行业中其实没有所谓的抱团取暖，你现在的运营方式和你的商业选择有关。譬如，我们很早就决定跟大地产公司合作，定位在社区店，所以相对来说，我们的店面都是离读者的家里比较近的位置。

当下，我们书店是可以开门营业的，但是店面需要做好各种防护工作，这个是基础。其次面临的短期资金问题，就需要和各个合作伙伴沟通。对我来说，先要保证员工的薪资，然后是租金等其他内容，我们会去跟物业协商具体的方案计划。 疫情期间，我们少发的员工部分薪资也会在经营现金流增长后尽快后补。

2020年，我们有两间非常重要的新店要开，一个是在深圳，一个是在番禺的四海城。这两间新店的开业计划刚好会相应的延期一些，可能会延期两个月左右。这次疫情让我们有了更长的筹备时间，可以准备得更加细致一些。

整体来讲，我觉得经过这场疫情之后，实际上让整个社会的人都进入一个反思，大家会意识到精神方面的消费需求价值。当你的物质生活满足后，你会研究如何在精神上获得更多的满足。那书店本身就是一个去承载精神消费的文化内容的空间，所以我认为书店未来会有更大的发展意义。

通过这个变革的节点，大家会认识到文化上的投入，包括对于传统文化、教育等的重视。这个就是长远来讲的利好。就唐宁而言，17年来碰到的风风雨雨，不亚于今天，但我们都生存下来了。企业经历过的苦难穿越过一些周期，会让企业家更有面对风雨的底气。